“这……这怎么能这也不管那也不顾的?”诸葛承满脸地不解,“如果这些都不在乎了,还要义理伦常作什么?”
“我们是人,所以要在乎那些,于是也只能求一个人道。”诸葛亮朝着开着门外看了一眼,虽然那扇门外现在已是茫茫然一片漆黑,“可是天不一样,天要下雨,难道只有男子湿而女子干?天要刮风,难道只有长者寒而幼者暖?天要人死,难道只有尊者去而卑者留?”
“但是……但是……总不能连敌我内外也不想了吧?”
“那是我们自己给自己定下的东西,我在蜀汉,他在曹魏,于是我们就成了敌人。我们自己看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理,我要我的大义匡扶正统,他要他的终结乱世就行。可若真要深究何谓正统,我是不是应该去找个禹帝后人才算真的正统?而他要终结乱世,好好辅佐他的主公明明也可以,又为什么非要谋夺人家的天下呢?”
“到头来,我们不过是各自给自己定下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好心安理得地成为敌人。可在老天眼里,这不就是两个人各自带了一堆人杀来杀去吗,到底在天的眼里,谁是那个邪恶的敌,谁又是正义的我?谁是该护的内,谁又是该排的外呢?”
诸葛承张着嘴直愣愣地看着自家的祖宗,这和他想象的根本不一样。他以为的诸葛武侯从来都是义无反顾的,他在同他的那位宿敌对抗的时候既不会犹豫也不会自疑,他的正确和正义是被这百多年来的天下和天下人反复证明的。世人谁不称武侯忠贞仁义,经世之才,泽被后人,而他姓司马的狼子野心,篡权夺位,得国不正,以使中原气机大乱,终引得外虏南下,生灵涂炭。
在诸葛承的眼里,司马是不配和他家祖宗相提并论的,可为何独独到了武侯嘴里,既不讲大义也不论名分,他们仅仅成了两个争斗的凡人。
“承儿……不明白……”诸葛承红着眼睛满脸不甘地望着诸葛亮。
“不明白好啊……一直不明白……才好啊……”诸葛亮伸出手仔细地为诸葛承打理衣襟,语气如同慈父在叮嘱懵懂的幼子,“可惜这里是鬼谷,入了鬼谷,终究是要出去背人命的。”
“对了,鬼谷——”诸葛承从见了诸葛亮起就太激动了,这会才想起来刚刚的事。“刚刚外面的老者说鬼谷能带我们入道,承儿是来学祖宗的道的吗?”
“诸葛家传学问到你这代断了?”诸葛亮不解地问。
“没啊,都好好的,承儿都认真学了。”诸葛承可不敢拿这个开玩笑。
“那你跟我学什么,我会的你都会了。”
“那鬼谷能教我什么?”诸葛承一听不是诸葛亮教他整个人老大的不高兴。
“能教得多了,合你缘的也有,我只是和那位先师招呼了一下说先来见见自家孩子,否则你入道碑林见到的不该是我。”诸葛亮终于整完了诸葛承的衣衫,这会又替他拢了拢鬓边的碎发,“走吧,别让老人家久等。”
诸葛承依依不舍地拜别诸葛亮,在草庐的大门关上前,诸葛承回身看见了诸葛亮看着他的眼神,那一眼里有着太多诸葛承读不懂的感情,会让诸葛承觉得仅仅只是对视就会想有流泪的冲动。当时的他觉得那是因为自己性子软弱,孺慕长辈,长大了后才明白是他的身体比他更早懂得了诸葛亮说的话。
在大门关上之后,诸葛承依旧在原地站了很久,等到他终于决定转身时,发现身后的路边不知何时蹲着一个老人。这老者一身农民的打扮,头上带着个竹编的斗笠,脚上的草鞋上还沾着新泥,他伸着头似是对着路边的一块石头看得津津有味。
若是在真正的野外,诸葛承大概是不会真的在意这样一个人的,可他知道这里是鬼谷,那些他看见的名字里的确有农民,却没有不用在意的农民。所以诸葛承走到那名老者身边默默地一同蹲下,他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然后看见大石头下有一堆蚂蚁正在打架。
老者没有开口,诸葛承也有足够的耐性,于是他就真的开始沉浸在蚂蚁们的战争里。别说,一旦认真观察,就会发现虽然只是一群蚂蚁,打起仗来却也有模有样的。蚂蚁里有明显长得更威武雄壮的“将”,也有数量庞大的“兵”,有几处站场是将对将兵对兵的正面交攻,也有一名将带着一队兵突袭敌方后路的奇袭作战。
而且蚂蚁打架也是真的狠,短短的时间内,整个战场之内就倒伏了一片,被断肢者有之,被分尸者亦有之。可就算如此,依然不能阻止剩下的蚂蚁们前赴后继,蚂蚁们一堆堆地撞在一起,生者从死者之上践踏而过,然后成为下一个倒毙其上的死者。到了最后,诸葛承看着一地的死尸莫明地生出一种不忍心的感觉来。
“都看见了?”老者终于开口了,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岁月的沧桑。
“嗯。”
“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