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阙忍住心中探头而出的异样,亲自动手搜身。
李元阙先检查的是,内袍。
光渡的腰带如今绑在他自己的手上,前襟没了腰带的束缚,向两旁松散敞开,露出里面的白衣。
那是光渡身上最后一层遮蔽。
如今已入了秋,中夜气温转凉,但光渡入宫时穿的常服,依然单薄。
所以无论光渡的衣袖夹层、或者缝制在内衫的暗袋中藏了什么,都很容易就可以靠手掌的触感来确认。
而堆叠的衣层,则是最容易缝制暗袋、藏匿秘密的方位。
李元阙单膝跪在地面,俯下上身,从光渡的袖口开始检查。
这合乎逻辑,因为袍袖足够宽敞,若是光渡手上拿到了任何东西,都可以迅速滑到袖子里收着,这是最快也足够隐蔽的方式。
李元阙将光渡的两只袖子都仔仔细细的触碰、按压、确认,毕竟这里是最容易藏东西的地方。
有些凉。
这是李元阙触碰的第一个感觉。
光渡常服单薄,白天或许还不觉得,但这片黄沙隔壁的地域上,秋日的夜晚会格外的冷。
寒冷的地面带走他的体温,又因为外袍被李元阙解开后灌进了风,所以贴身穿着的内袍,也是冷冰冰的。
就像光渡这个人一样。
安静的冷淡,克制的寒凉。
只有李元阙的手指在发烫。
李元阙移开视线,不去看自己手下的光渡。
可是眼睛看不到,反而脑海中,会描摹出触觉所感知的轮廓。
分明的骨线,揉乱的前襟,肌骨匀停的触感……光渡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瘦弱。
但却是那样的柔软。
他的肩膀紧张,腰腹也紧紧绷着……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不习惯这样的触碰?
……或者确切地说,是他不习惯另一个男人的触碰?
李元阙睁开了眼。
这感觉混乱极了,闭上眼,反而看得清晰极了。
一笔一划,都记在脑海里,倒不如睁开眼睛,大大方方看个分明。
火折的光太暗了。
地面原本的灰尘毫无痕迹,已经被他们弄得很乱了,等到明日天色大亮,阳光从窗纸中透进来,就可以看见地面原本如薄雪一般无痕的灰尘,多了许多不应该出现的痕迹和脚印。
光渡发丝从地面扫过。
尘灰在空中,回旋未落。
光渡控制呼吸频率,他本该全身精力去对抗这难捱的检查,但他还是短暂地出了神。
原来漫长的分隔,是如此有意思的事。
一切笃定的事,都有了变动的可能。
一切熟悉的人,都拥有不再确定的轮廓。
边塞黄沙刀尖滚血的军戍生涯,宫廷深处暗藏的旋涡,太妃莫名的离世……
不过三年而已,就足以让一个少年褪尽稚气温雅,长出硬冷深邃的轮廓,披上一身风霜血气的锐利。
只是,这样还不够。
光渡在期待某种更旺盛、更疼痛的铭记。
激怒李元阙,看着他失控,摸清他的底线。
逼着李元阙去了解他,亦或是了结他。
哪个都可以。
光渡安静到有些消极的回应,让李元阙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然后从晃动遮掩的发丝间,瞥见那双褐色的瞳。
却发现,光渡此时居然在走神。
李元阙突然感到了难以言说的不悦。
在他这样的检查下,光渡还能想什么别的事?
或者说,他还能在想着谁?
李元阙更努力了。
于是光渡那些恶意的念头,飞快地从脑海中消失了。
他的注意力,正在被一双手所夺走。
没有人说话,这间被遗弃的宫殿在夜中僻静,只听得见扰乱的呼吸声。
检查愈发深入,光渡躲不开。
弓起腰背,也只是自欺欺人的徒劳。
他被摊开了。
不允许藏着任何秘密。
他们视线并不接触。
可耳畔听到的,变得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并不只是一个人。
李元阙低头问:“你在想什么?”
光渡略有些涣散的瞳孔,慢慢对准了李元阙的脸。
这样平平无奇一个变化,可是做出来,翩然自若,敛光流彩。
手指下的冰玉雕像,注入魂魄,转瞬间活了过来。
光渡只将目光投向窗边,依旧不作回答。
……又是沉默。
这是今夜李元阙第三个问出口,却没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李元阙靠得足够近,不可避免的,闻到了光渡衣衫上沾浮的味道。
是葡萄酒的暖醺。
看来,他今夜在皇兄的寝殿中用过酒。
那醇甜的酒香,糅合了光渡自己身上清幽的冷淡,就像是被冰浸过的葡萄酒,冷香慢,却能醉人更久。
光渡与皇兄喝酒的时候,也会是现在这般情态么?
李元阙低下头,将搜查继续进行。
光渡身上带着一个瓷瓶,这是李元阙最先摸出的东西。
瓷瓶放不进地砖,说明这应该是光渡原本自己带在身上的东西。
所以这个人,在吃药么?
可他看上去很健康。
瓷瓶中只装了一颗深色的药丸,再没有别的东西。
药瓶中若是有很多颗,或许李元阙还会顺走两粒,事后叫人去验一验。
可是这里只有一粒……
李元阙将药放回了原处。
除此之外,光渡身上还带着一个钱袋,一枚符牌。
钱袋里面没装铜板或者银锭,他在里面又找到了一个圆滚滚的深色药丸。
这药丸和瓷瓶中装的那一颗很像,不禁让李元阙疑惑了一瞬。
谁会在钱袋里放药?
西夏官员,无论文臣武将,都配有符牌。
李元阙找到的这枚铜质符牌上,用西夏文刻着光渡的职位——司天监少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