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头的想法有时一眼就能读懂，有时却晦涩难解。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了解她的，可自从那天从江岸回来之后我又对她琢磨不清了些。

那晚，江边的烟火还没放完我就带她回到赤水堂，人群正多时挤出来可费劲儿，可她却像个傻了似的跟在我身侧被人胡乱撞着。

我以为她是在生气，但看着也不像，要说有哪里古怪也不似元旦时的‘出糗’，反而是在深思着什么事情，想得实在入迷，一直到我们入了赤水堂她才回神，直愣愣往自己的房间走，几乎把门锁上了一整天才出来。

第二日上课时她依旧早早去了书房，坐在最靠前的位置和我打声招呼，看着比之前还高兴上几分。

等武申和翟鸣到了之后也正常上课，安安稳稳地度过。

如果要说大姐头哪里变了，应该是脾气更好上一些，平时我去取酒楼回来晚了都会买上糕点和玩具去顺下她的脾气，这一次回来却没有见着她的冷脸。

大姐头见到我只是抽了抽嘴角把我带去房间里，声音有些扭曲：“怎么回来又晚了，你买了什么？”

我看着她一张好似强颜欢笑的脸，有些疑惑想去探究她又生了什么病。

打开食盒一层拿出盘枣糕放在她面前，“西街的枣糕……你没事吧？”

大姐头接过，刚想一把抓起来时停住手，从口袋里抽出来一块儿手帕，擦了擦手掌后才郑重拿起来，慢条斯理吃着。

好像问题有点严重。

我顿在原地没敢轻举妄动，止不住猜想是犯了什么事、她又受了什么刺激。

刚从取酒楼回来，螺玉告诉我阿兰被租界里的人带走一夜都没有消息，她没有问我是出了什么事，只说如果需要出了什么差池她也一定会让我平安。

这让我不免猜想大姐头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对我的态度转变得这样奇怪。

“大姐头，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我怀着颗不安稳的心问她。

大姐头身子一颤，和我对视一瞬又马上转到枣糕上，含着吃食说：“什么知道了什么？你、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得磕磕绊绊，只引得我更加怀疑。

那一盘枣糕被她吃完却还不够似的，又把食盒里的其他糕点盘子也一起拿了出来，左右手交替着往嘴里塞。

看她这样子应该是不愿意和我多说。

如果真的是发现了我的动机，她也不会这样和我共处一室，可能只是我多想。

我给她倒上杯茶水，捡来本书挨在她旁边坐下，边听她吞咽边预习着明天的内容。

大姐头咀嚼慢下来，拿帕子擦手后就两只胳膊撑着脑袋，安安静静看着我面前的书，也可能是在看我。

我没有偏头，却总能感觉到她的视线从书本转移到我身上。我转头问她时她又避而不答，盯着书说吃饱了走神。

第二天我去到取酒楼，拜托螺玉打听杨世安的消息。

他的死，意味着一个良好的开端。我的报仇完成一半，另一半自然就是二姐杨义姗了。

至于杨载昌，杨家势力虽然减弱，可如今的我想去孤身刃敌无异于寻死。但我迫不及待想听到杨载昌知道自己大儿子死了的消息，勉强看到杨载昌在杨世安墓前涕泪交替、泣下如雨也不错。

我在那天安排好了阿兰，只希望她能把我说的话牢牢记下。

当然我也有做两手准备，早早把留在现场的东西都清理干净，不过屋子我不会帮他们收拾就是了，毕竟还要靠它制造些麻烦出来。

那天阿兰没有用上的针管也被我带了回来，它静静躺在柜子的夹层里。

我将阿兰留在画舫上，临走时她稍微清醒一些，哆嗦着解释当时的情况。

杨世安带着阿兰和一群狐朋狗友们入了包厢，酒过三巡酩酊大醉，一群人又叫来了不少姐儿作陪，蒙着眼睛开始在包厢里互相追逐，撞倒不少物品才停下。

一个总跟在杨世安身边的纨绔起了歹念，借着追逐不停在阿兰身边游荡，杨世安口中正灌着酒，见这一幕后突然拿起桌面的钢笔扎了过去，正中纨绔的肩头。

鲜血顿出，一群姐儿被吓得四散，又撞倒了不少东西。几个纨绔都喝了酒，神智也不清楚，带着那人捂着肩膀跑出去。

杨世安刚刚那股冲动劲儿一下子散去，扒住屏风上的一边支撑着，无力往后倒去时也把屏风拉了下来。

阿兰本有些晕船，一群人在身边打转时愈发头疼，见了血后开始犯病，全然忘了计划，也没有把针管用上，而这时我才赶到。

我在向阿兰说明计划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她我也会登船，可她那时脑子一团混乱，压根儿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为自己突然的胆怯不停道歉。

画舫十分钟停靠一次，我只能留下几句话给阿兰，如果时间充足我会想出更稳妥的法子安抚下她。

如果顺利的话阿兰不会被处刑，最多只是被问话几天就能回来，所以我和螺玉留了接头的暗示。

杨家大少爷游览画舫时惨死，这种事情不管是否有隐情杨载昌都一定不会准许被报道出来，想要打探些更细致的消息我也只有靠取酒楼了。

几日后，我主动带着大姐头上街，‘顺便’去了曾绕上远路才到的旧书店。

她最近总是在我身边转悠，除了练武和上课其他时间都会窝在我的房间，可她一不看书二不闲聊，只是坐在椅子上或者趴在床铺盯着看我，甚至到了晚上都得赶才能赶出去。

为了让她消停些我只能尽量和她多在一起，以至于她能早点消下这种粘人的心思。

书店里不少人，大姐头去里头的书柜挑书，我站在门口的矮柜上拿起一摞报纸，仔细查看着前几天的报道，如我所料没有一个是和杨世安有关系的。

不过报纸上没有也不意味着人们不知道。

三三两两的人搬了马扎坐在墙根，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不知源头的八卦。

“……可不是嘛，都死了几天了。”

“那地儿也忒乱……还好咱们是去不了，不然摊上这事儿可真是棺材都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