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澄接过试香纸，气味逸散，一丝惊艳从脸上浮现。

香水喷洒后的前五到十分钟的味道，被称为香水的前调。贺知澄并不能分清具体的香料，但是这支香水的前调堪称浓墨重彩。

不知是哪味香料带来一股势不可挡的尖锐感，如同一道刺目的亮光划破夜幕，带来绚丽的白日。

尽管刚才还有些剑拔弩张，但面对作品，贺知澄诚恳地表达自己的欣赏：“嗯……这个前调我很喜欢，就像一把利刃突然划开暗夜，亮得刺眼，锋锐但不刺鼻。”

夏于淮眼神亮了亮，露出几分期待来，又有些别扭地维持矜持稳重的样子，只是轻轻颔首。

贺知澄再度感觉面前这位小调香师像某种眼巴巴盯着他的犬科动物，嘴角不由荡起笑意。

“嗯，尖锐的那是醛。”夏于淮解释道，“这支香的前调我的确想特意突出醛的尖锐金属感。”

见贺知澄有些困惑，夏于淮想了想又补充：“醛可以模拟多种香味，但它本身的味道是有些尖锐的。它会与花香结合得很美，Chanel N°5是其中最负盛名的作品。”

贺知澄自然听过这支传奇香水的名字，点了点头。

夏于淮并没有太多的讲解和引导，而是让他自己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感受。

两人的氛围除却一开始稍微有些尴尬与硝烟，贺知澄放松大胆的风格倒让两人的对话风格随意轻松起来，像是真正的朋友在聊天一般。

“其实你应该猜到了，这支香水即将面世，我正在为它的概念广告挑选一位主角。”夏于淮道。

“那，我怎么样？”贺知澄笑眯眯地挑眉问他。

“咳。还在考核中。”夏于淮微微侧脸躲过贺知澄杀伤性极强的目光。

不知不觉，香水的气息在挥发中微微转变。

中调是香水最真实的味道，一霎的刺眼光芒逐渐和缓，花香慢慢晕染开。

没有浓重的脂粉气或馥郁芬芳，而是柔和又有一丝忧郁，朦朦胧胧，仿佛天色渐阴，又似渐渐沉入温柔的良夜。

贺知澄也这样说了，又道：“我可以看一下香水瓶吗。”

夏于淮点点头。

这个小瓶的瓶身手感光滑细腻，如倒垂的花蕾合拢，完全找不出拼接的痕迹。

瓶口则像精致的花托，是纯白色，切割工艺使它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自瓶口向下颜色逐渐变深，至瓶底变成黑曜石般的颜色。

贺知澄明白了什么。

“这个瓶子，就是香水的气味本身吧。”他摩挲着手里的小瓶，纤长的手指轻点瓶盖，又游移向下。

“前调就像耀眼的白日，而后气味变淡变柔，由昼到夜，由光变暗。”

夏于淮彻底抑制不住自己的欣赏之情，鼓起掌来。

高傲的气场宛若被彻底驯服，凌厉的眉眼柔和下来，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它的名字叫作‘尽夜之后’。你的考验合格了。”

说罢他又身形一僵，意识到自己刚刚太过放肆，于是习惯性地手空心握拳掩盖住嘴角，重新坐好，拿起手机发了个消息，只是耳朵微红。

“我通知助理，可以和你的经纪人谈下合同细节了。相信你不会拒绝我这边的条件。”夏于淮很自信。

贺知澄假装没有发现这点小秘密，不过他自觉已经摸清了眼前这位表面高傲的调香师的一点调性，配合地点点头：“当然，我很乐意。”

没想到他反应平静的夏于淮又哽咽了一下，耳朵更红了。

他故作正经地颔首：“花香调往往会选择女性作为代言人，但是在如今这个时代，香水早已不再拘泥于传统的性别定义。我不想把它定义为简单的女性香，我认为男性也可以表达这份香气。”

“不论性别，我只希望在我可以选择的范围内，选一名最符合我期望的，最理解我的香水像表达的人。”

“就是我？”贺知澄明知故问。

“嗯。是你。你读懂了它。”夏于淮似乎很少直白地表达什么，表情很不自然。

贺知澄并没有因此面露得色：“我觉得，这只是我心中的香味罢了，你要学会接受万千个欣赏者不同的看法。”

“你应该比我更明白，香味并没有标准答案。”

夏于淮直视着贺知澄的眼睛：“不错，我接受一切可能。但这款香水概念的拍摄上，终究还是我来操刀，我需要一个能理解和演绎我提供的意境的主角，或者我更乐意称之为，合作者。”

“接下来，请让我详细为你介绍一下吧。”夏于淮正色道。

收到了消息，隔壁的助理抽空端了两杯热茶来，放到面前的桌上，又悄悄退了出去。

这两杯茶温度正好，随着缓缓漂浮的白汽散发着淡淡的茶香，融进这一室芬芳。

“请。”

“你可能知道，我的外祖母是国际香水品牌Iris的创始人。”夏于淮垂目，话语间却并没有他惯常的骄傲。

“Iris是鸢尾花，我的外祖母正是靠一支鸢尾为主旋律的香水打响了名号。”

贺知澄点点头，他来之前在路上了解了一下夏二少的履历。

他确实有混血基因不假，外祖母是法国著名的调香师，生在香水世家。他先前在海外学习调香，今年才毕业回国。

说起来，他刚刚毕业，也才二十二岁吧，比我还要小一岁呢，不过不清楚国外的学制……贺知澄思维有些发散。

夏于淮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茶叶品质不凡，他眯起眼睛露出一丝惬意，杯子与桌面轻碰的声音拉回贺知澄的注意。

“外祖母的鸢尾是清新温柔的鸢尾，包括创始的鸢尾香在内，绝大多数都是温和清新的花香、西普调。从我的个人角度看，一直以来，这个品牌的风格太平和了。”

他抬头盯着虚空，眼中闪过锐利与坚决，就像一颗炽热的、新生的星辰一般。

“所以我想，我偏要做出一支锐利逼人的鸢尾来。”夏于淮拿起桌上的瓶子，珍重地握在手心，微微用力。

他说完一长串话，贺知澄没有即刻表示赞赏或理解，只是微微沉默，摩挲着带着温热的杯沿，思考片刻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