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茉季斯特会怎么想呢?
在降谷零心生不妙,这般忧虑思考的时候,阿茉季本人其实什么也没有想。
注视着思维世界图景的时候,说出来叶山道这个地名的时候,掐断与降谷零的通讯的时候,她其实什么都没有想。
就像在梦中,回过神时,身前已经放着整理好的背包。
背包是小孩子的款式,小羊玩偶的造型,可爱得有点过分。阿茉季斯特很少会带背包,这一个还是她小学时候就有的。
或许是恋旧,她总是无法割舍已经拥有的东西,也或许只是习惯,熟悉了一个东西便疏于再适应另一个新的。其实所谓的习惯,惯常之物,也是安全感的来源。恐惧源于陌生,源于未知,而安全感自然来源于熟悉。
向诺亚确认了研究所人员所在位置,阿茉季提起背包,没有惊动任何人地离开,在路边拦停了一辆出租车。
为司机指明方位,阿茉季抱着玩偶背包,斜倚着靠背,歪着头闭上眼睛。
——刚才想到哪里来着?哦,对,习惯。
就像她在出门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披上一件有兜帽的斗篷,这种习惯甚至已经无需刻意去做,演变成了一种身体自发的惯性,一种本能。
剥夺一种习惯,与舍弃一件陪伴已久的旧物一样,是堪称残忍的事情。
很多时候,为了打破一个习惯,只能用新的习惯去覆盖。
穿兜帽斗篷的习惯是怎么来的……?嗯……是她刚成为阿茉季斯特的时候。
阿茉季斯特不喜欢出门。
在黑暗狭小的地方静静呆着,对离开屋子兴致缺缺,不出门,这是她的习惯。
但是在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看来,这好像是一个问题。
最开始他们还安心让她呆在家,才过几周,就变成想方设法诱拐她出门。
但阿茉季对外面的世界毫无兴趣,她没有其他七八岁小孩子那种探索现实世界的好奇心,并且觉得麻烦。
所以每一次她都拒绝了出去玩的邀请。
最后一次,诸伏景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阿茉季是害怕遇到认识的人,被熟人认出来?”
阿茉季斯特仰起头,看了看他,又低头。
“现在这样很安全,没有必要节外生枝吧。”
她这样回答。
——如果出门的话,说不定会陷入大麻烦里。
直觉是这样告诉她的。
“不是节外生枝哦。”
正走神,一件斗篷外套落在了身上。
阿茉季低垂的视野里,青年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给她系上斗篷的系带,蝴蝶结打得相当标准。
她抬头,对上了诸伏景光温和的眼睛,蔚蓝色的,非常漂亮的眼睛。
——像是晴朗的天空,或晴空下的海。
阿茉季很难形容。这些词语自动地在她脑海里跳出来,可实际上她并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见过晴空或海,即使回想,也只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好像知道那是怎样的意象。
但没有关系。
现在她就算见过了,对于晴空和海这些词语,以后都有了具体的标尺。
“……是给我们帮忙。”
诸伏景光为她系上斗篷,含着笑对她说。
“阿茉季可以不踏出这一步,可以不出门,但永远呆在这里,意味着放弃成长,永远只能依靠我和zero——阿茉季想这样吗?止步于此,安心做一个帮不上忙的孩子?”
幼年阿茉季斯特瞳孔地震。
“不、不是、我……”
她从晴空与海的幻想中回神,想要说什么却因为太紧张,更加辩解不清楚。
头顶覆下阴影,斗篷宽大的兜帽被一双手拉起,盖在她头上时,几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庞,只露出一个小巧的下巴。
“没关系的,不用害怕。”
诸伏景光半蹲了下来。于是即使被斗篷的兜帽遮蔽了视野,阿茉季依然能看到他温和的双眼。
“阿茉季,你知道吗?故事里的魔法师都穿着这样的斗篷披风。”
诸伏景光竖起一根手指,徐徐微笑着说。
“所以,穿着斗篷的你,也会像魔法师一样。拥有魔法的你能够实现一切心愿,无论是不被其他人发现,还是做成任何事。”
他这样说着,柔风一般的语气,就像托着一场童话般的梦。那双蔚蓝色的眼睛凝视着她,微微笑着,又问:“……好吗?”
阿茉季抬起两只手,抓紧兜帽两沿,垂着头往下扯了扯,让宽阔的帽子完全覆盖了她的视线。
她安静地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松开手,抬起两条胳膊,向面前的青年伸出手。
于是她被抱了起来。
——你要抛弃“我”吗?
内心深处有一个无机质的声音,一双眼睛冷冷投向自己。
而她默然不语,脑袋埋在青年肩头,感到自己要迷上被温柔怀抱的感觉。
宽大的斗篷和兜帽下的世界,黑暗,安静,是她习惯与熟悉的那个世界的仿制品,甚至会唤起她的通感,令她联想起死亡的寒意与安全感。
但包围住自己的人类气息是温暖的,人类的拥抱温暖而安全。
打破旧的习惯要用新的习惯去覆盖,过去的自己与新生的自己是对冲的寒暖流。
那一天他们第一次一起出门,散步,去超市采购,做了一些普通人在寻常生活里每天都会做的事情。
对了,他们还买了非常多的衣服。
主要是有兜帽的斗篷,也有宽大的帽子,还有兜帽外套,给她穿的和给大人穿的都有,唯一的共同特点是造型都有点夸张……出奇幼稚且可爱。
——那天,好像是在导购小姐姐一声声的赞美中逐渐迷失了自我的样子。
而且诸伏景光似乎也有点不太擅长拒绝别人。
她至今仍记得蓝眼睛青年被迫试穿过分可爱的亲子装时,那窘迫又无奈的模样。
不过那些衣服买回去之后,当天晚上不得不穿亲子装出门的却是降谷零。
——似乎是自己淋了雨就要把别人的伞也撕烂,如此这般所以回家后立刻迫害了幼驯染。
导致zero直到现在好像还有点“斗篷恐惧症”呢。
阿茉季斯特思绪散漫地回忆着。过去如玻璃缸里金灿灿的游鱼,悠闲的,懒洋洋的,无所事事的,就这样无所谓地游过去,空若无物,脑袋里看似想了很多其实什么也没想。
直到身体感受到车辆停止,阿茉季看了一眼昏沉沉的窗外,原来已抵达了目的地。
但下车前,出租车司机犹疑地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喂,小姑娘,你该不会是跟父母吵架了吧……?”
——被当成跟家长闹别扭而离家出走的小孩子了。
阿茉季抬手戴好兜帽,打开车门。
“放心吧。”她说,提起背包抱在怀里,“不会的。”
——我的父母早就不在了,能够称得上监护人的人也……
夜晚的山风吹得衣角乱舞,少女的声音最终模糊在风中。
关于透子是怎么被幼驯染迫害的以及另一个视角看本章故事:
捡到小孩子后观察了数周,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确认并没有什么人在监视附近动静或寻找一个失踪的孩子,确定没有那么大风险后,他们就想把阿茉季带出门了。
但阿茉季自己对出去玩这件事兴致缺缺,一副完全没有动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