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徐安廉满身是伤的出来时,朱见睿着实惊了一下。
其实严格来说不能算满身是伤,包括但不限于鼻青脸肿,步履残缺,衣衫裹血……
双手甚至还贴心地裹了几层完美纱布。
朱见睿默默闭眼。
当他再次睁眼时,叶约礼左手拿着一沓宣纸,右手端着冒着热气的茶杯,云淡风轻地坐在一旁,身后还站了个习以为常的霍煊。
只见叶约礼侧头跟霍煊低声交代了几句,把那沓宣纸递给霍煊,便用碗盖慢慢扫着杯沿,刺啦刺啦的,磨的人头皮直发麻。
霍煊胡乱扫过,迈着步子直往徐安廉那走去。
“口供,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记漏的,”霍煊只手撑着膝盖蹲下去看着他,“没问题就让成端王盖个章,之后让人把你带下去,放心,少不了你苦吃。”
徐安廉哆哆嗦嗦地抬头,在碰到霍煊目光时“噔”地缩了回去,在霍煊忍不住强行动手之前,伸出开了道口的右手,勉力在最后一行字上印上指纹。
在霍煊即将起身之时,他堪堪抓住衣服一角,还算干净的纱布瞬间浸出血,他那嘶哑到不可闻的声音终究还是挤了出来。
“大楚皇帝如此对你……你难道不想让这大楚……倾覆吗?”
徐安廉的眼睛死死盯着霍煊,那滔天的不甘和恨意几乎都化作如火的癫狂。
他不相信,他根本不相信有人会放下灭族之恨去辅佐一个满心猜忌的帝王。
徐安廉哑着嗓子嘶吼:“霍煊!霍小将军!你难道从没想过吗?”
“你声音就不能小点?”
霍煊微微侧身挡住叶约礼投来的视线,随后低下身子盯着徐安廉,沉声道:“想过又怎样,没想过又怎样?朱景融没几年可活了,到时候大楚朝廷更新换代,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跟你北凉人又有什么关系?”
霍煊在徐安廉不可置信的眼睛继续坦然开口:“别装作一副为我好的可怜见,北凉暗营自成立每人右手手臂都有刺青,你藏得再好我还是看见了……别看了我诈你呢。”
“你!”
霍煊半边腿蹲麻了,换了另一条腿撑着,活像边境蛮横无理的兵痞子:“兵不厌诈你懂不懂,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当上暗卫的?算了,在这跟你较什么劲,想活命就闭嘴。”
霍煊不再多言,拍拍尘土潇洒起身,在转身的瞬间双指合拢划过唇缝,无声警告着徐安廉。
“诺,给你。”
霍煊把李尔曹跟朱见蹊贪污的罪证递给朱见睿,“打开看看,省的天天心提到嗓子眼。”
朱见睿没空跟他扯皮,连忙接住一字一句慢慢看过,心中大石才稳稳落地。拿出印章盖上的前一刻,叶约礼冷不防咳了咳,手一抖给盖歪了。
叶约礼:“陛下派王爷前来,倒是让下官意外。”
朱见睿看着那盖歪的印章别扭得很,一边想着要不要让徐安廉重新写一份再印上,一边随口回道:“没有没有,是我自己要来的。哎,你知道的,父皇心病重,随身侍奉的人跟三哥勾结上了,虽说名头是贪污,保不齐父皇不会多想。”
叶约礼做了一副了然模样,道:“此番南下,陛下跟王爷的心都应该能安定不少。”
朱见睿笑了笑,带了点自嘲,道:“叶相别拿我打趣了,如今朝堂上我跟三哥各执一派,是个人都知道我们兄弟俩在斗个你死我活,心安不安定我自己都说不准。”
朱见睿收了扇子,握手成拳立在原地,眼底的嬉戏收了三分,晃眼看去,竟有几分落寞。
自记事起,背后就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自己去争权夺位,手里的人跟朱见蹊明争暗斗了好几年,磕磕绊绊的离皇权越来越近,可他总感觉自己身处迷烟之中,一个问题盘旋在脑海中久久不能离去——
——自己做着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本就是王爷,只要循规蹈矩的生活,这辈子都能锦衣玉食,并不是非皇位不可……
“王爷。”
叶约礼陡然打断了他思绪,挥袖间给一只空杯沏满了茶,做了个请的动作。
朱见睿瞬间回忆起三年前叶约礼独自北上的荒唐。
大楚宰相,陛下养子,西蜀富商,药王首徒,随便拿个身份出来都能震慑朝野江湖。
而就是这样财权名誉满身之人,不管他人劝阻,不顾帝王猜忌,拼死也要北上救人性命。有那么几个时刻,朱见睿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就好像叶约礼是个航标,只要弄清他的想法,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只可惜,世上说他做事随心所欲,也有说他循规蹈矩,千人千面,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或许现在有了。
朱见睿缓缓看向霍煊。
原本在面前的霍煊早已重回原位,退至叶约礼身后。单手架在刀柄上,一袭黑衣裹紧全身,像一把隐而不发的利刃。
两人一站一座,分明是毫无交流的动作,朱见睿却莫名的从里面品出几分牵连。
他知道这想法荒唐极了,自打在茶摊第一次见到两人,从那以后,只要二人同时在场,往叶约礼身后一看,霍煊必定在那。长年累月的,也就慢慢习惯了。
毕竟以前从来没有人能在叶约礼身侧呆如此长时间。
“...王爷在想什么?”
朱见睿闻言回神,接过叶约礼手里的茶杯,打着马虎眼道:“没什么,突然想到就快过年了,手里这差事追着尾巴办好,来年也是个好兆头。”